塔利班要求職業女性待在家裡,阿富汗女議員:“我為什麼選擇留在阿富汗?”

 “我也許可以離開,但是我的家人、我的親友怎麼辦?有能力離開的人都離開了,沒有辦法離開阿富汗的女性怎麼辦?這個時候她們尤其需要幫助”

文|《財經》記者江瑋

編輯|郝洲

在塔利班進入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的第二天,法贊娜·科查伊迎來了她的30歲生日。但已經沒有人記得這一天是她的生日了,她的家人、朋友,甚至她自己。每個人都處在塔利班再次佔領喀布爾的震驚和不安之中,而忘記了原本的生活。

科查伊是阿富汗國民議會人民院的一名成員,在兩年前的選舉中當選。她喜歡和人打交道,總在積極參與社會事務,致力於維護婦女和游牧民族的權利。但自從8月15日塔利班接管喀布爾之後,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未來會是什麼。

科查伊在家裡待了兩天沒有出門,到了第三天,她決定打破沉默。8月17日,她走出家門,去當地一家電視台參加了一場政治辯論,在電視上談論在塔利班統治下女性的權利需要如何得到尊重。這一天她在社交媒體上發了一條消息:在喀布爾還有數百萬女性,她們和過去一樣堅強,我們不會放棄。

法贊娜·科查伊

作為一名女性議員,科查伊比其他人面臨更多威脅,但她仍然決定留在喀布爾。在接受《財經》記者專訪時,科查伊表示她難以想像被迫離開自己國家的生活。她同時坦言,自己內心也有恐懼。“當我們失去了這麼多人,不能說我的內心沒有一點害怕。”

塔利班需要知道阿富汗的現實是什麼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雖然和大部分人一樣,科查伊知道塔利班終將會再次進入喀布爾,但是她沒料到事情來得如此之快。8月14日,她從新聞上得知塔利班離喀布爾越來越近,關於阿富汗總統加尼將辭職的消息也在這一天甚囂塵上。

科查伊和家人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一天。等到8月15日早上醒來時,她發現窗外的街道擠滿了車輛和人群,人們帶著行李迫切地想要逃離喀布爾。幾個小時後,當塔利班抵達喀布爾的消息傳來,街上的人群又消失了,大家匆忙回到家中,街道突然變得空蕩,陷入一種不真實的沉寂。

但通往喀布爾機場的道路依然水洩不通,人們想要抓住最後的機會離開,逃離一個塔利班統治之下的阿富汗。

加尼也在8月15日離開了喀布爾。他事後解釋說,離開是為了避免流血事件的發生。但對科查伊而言,加尼離開阿富汗和塔利班佔領喀布爾一樣讓人心碎。她視加尼的逃離為一種背叛,她有無數的問題想要問他。她以為會有政府與塔利班之間的談判,會有政權移交,卻沒想到是以這樣的局面收場。

科查伊驚訝於陣地如此輕易地失守。她看到領導層的腐敗,卻不認同美國總統拜登所言阿富汗沒有在為自己戰鬥。科查伊說,阿富汗人民努力地在為國家而戰,很多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然而我們無法獨自戰鬥。”

儘管塔利班已經接管阿富汗總統府,但是新的政府尚未成立,阿富汗的未來陷入巨大的不確定之中。安全如今成為阿富汗最首要的議題,婦女權利、經濟和社會問題都被暫時擱置。

8月21日,科查伊參加了與阿富汗民族和解高級委員會主席阿卜杜拉和前總統卡爾扎伊的一次會談,一同出席的還有其他一些議會成員和婦女權益活動家。自塔利班進入喀布爾之後,阿卜杜拉和卡爾扎伊一直在與塔利班代表接觸。有阿富汗媒體稱,他們將加入一個由12人組成的委員會,與塔利班一同執掌政權。

“我們討論了阿富汗女性和年輕一代的未來、言論自由的重要性、議會是否還將存在、政府的形式等等。”科查伊說。可即便是一直在與塔利班談判的阿卜杜拉和卡爾扎伊也未能給出明確的信號,他們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雖非情願,科查伊已經做好面對塔利班的準備。她指出,當阿富汗政府在一年前與塔利班在卡塔爾多哈開始和平談判時,就已經意味著接受塔利班成為阿富汗社會現實的一部分。對科查伊而言,無論是誰掌權都不會動搖她為阿富汗人民工作的決心,尤其是要捍衛女性和少數群體的利益。

“塔利班也需要面對我們,他們需要知道阿富汗的現實是什麼。”科查伊說。她指出,在塔利班下台之後出生的年輕一代人不會忍受塔利班的強硬統治。

儘管加尼政府已經倒台,但科查伊表示,阿富汗國民議會並未解散,只是目前仍處在夏季休會期。在過去幾天,科查伊和其他一些議員舉行過幾次會談,最近則在商討如何與塔利班領導人直接展開對話。如果會談能夠實現,科查伊將向塔利班提出她最關心的三件事情:保證人身安全,尤其是那些為前政府工作和反對塔利班的人;尊重女性權利;保證言論自由和批評的自由。

“不會放棄,但也會感到害怕”

從1996年至2001年,塔利班曾以嚴厲的伊斯蘭教法統治阿富汗。當時阿富汗女性的地位跌至谷底,她們被要求穿上罩袍,不被允許獨自離開家,沒有機會接受教育和外出工作,更不必提參與政治生活,違背塔利班教規的女性受到殘酷的懲罰。

在塔利班政權被美國領導的國際部隊推翻後,女性在阿富汗的處境得到改善。她們無需男性家屬的陪同便可自由走出家門,在大學接受高等教育,選擇她們想要從事的職業。阿富汗憲法規定國民議會下院必須至少有27%的女性議員,在這一屆人民院250個席位中有69名女議員。

然而,被趕下台的塔利班並未從阿富汗銷聲匿跡,他們仍盤踞在農村和山區,持續在阿富汗發動襲擊、製造爆炸。有政治影響力的女性成為塔利班的襲擊目標。

阿富汗第一位女性副議長法齊婭·庫菲在寫給女兒的信裡描述過她的經歷:“塔利班分子計劃在我的車子底下放一顆炸彈取我性命。塔利班不喜歡看到婦女在政府部門佔據像我這麼重要的位置,更憎恨我對他們的公開指責。他們經常想要殺了我。”

威脅不僅來自塔利班,還有其他極端分子。“那些都是真實存在的威脅,會讓人付出生命的代價。我雖然不會放棄,但我也會感到害怕。”科查伊說。

儘管如此,離開阿富汗並不在科查伊的計劃之內。她接受這種生活要面臨的風險,只希望能夠繼續在阿富汗發揮作用,而不會被迫離開。“我也許可以離開,但是我的家人、我的親友怎麼辦?有能力離開的人都離開了,沒有辦法離開阿富汗的女性怎麼辦?這個時候她們尤其需要幫助。”科查伊說。

法贊娜·科查伊和她想要保護的阿富汗女孩

試圖塑造一個更溫和形象的塔利班近來再三表示將尊重女性的權利,但鑑於他們在上次執政時期的表現,阿富汗女性對塔利班的承諾持懷疑態度。

“我不會輕易相信。”科查伊說。她指出,現在還很難知道女性到底可以被允許從事哪些工作。雖然塔利班表示將允許女性工作和學習,可前提是在伊斯蘭法的框架內,而根據塔利班目前的表態,他們對伊斯蘭法的定義還很籠統。在同樣執行伊斯蘭法的沙特和伊朗,它們對女性權利的界定有不同詮釋。

在過去一個多星期的時間裡,塔利班表現出了兩種矛盾的立場。一名塔利班高級官員在喀布爾一家電視台的演播室裡接受了女主播的採訪,但同時發生的是一名受僱於阿富汗國家電視台的女主持人被告知,政權已變,她無法繼續在這里工作。在抵達喀布爾前,塔利班在佔領其他一些城市後曾要求在銀行工作的女性辭職,限製或禁止女孩接受教育。

不確定性籠罩著阿富汗。“唯一明確的是沒有哪件事情是明確的。”科查伊說。在她的設想中,關於未來的一個理想狀態是:“塔利班成立一個包容性、透明的政府,女性、少數民族、前政府的政治人物、年輕一代,所有人都可以參與其中,而非基於他們的立場或者政治黨派。大家團結在一起,得到國際援助和支持,沒有戰爭,阿富汗變成一個更好的國家,每個人擁有更好的未來。”

科查伊語氣激動地表達著她的理想,說到最後時突然覺得自己的願望過於遠大了。考慮到阿富汗目前的形勢,那樣的前景似乎還很遙遠,但她期待這樣的日子終將到來。她說:“讓我們心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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